作者:JEFF JOHN、ROBERTS、YVONNE LAU

编译:郭倩雯、麟奇、谷昱,最新

赵长鹏此刻正坐在迪拜家中的书架前,这里和巴黎一样,是他称之为家的地方。视频里的他和蔼可亲,态度温和,甚至十分谦逊。这与其竞争对手最熟悉的形象恰恰相反:他野心勃勃,将币安打造成了世界上最大和最有影响力的加密货币交易所。

最近,赵长鹏的强硬一面让他遭受严格审查。赵长鹏和币安在策略上制胜对手、玩弄宽松的法规,从而大获成功——每当有国家能够提供最有利的法规时,这位创始人就会在此处安营扎寨,各国政府包括美国都指责币安具有欺骗行为,违反国际制裁和洗钱规则。

对赵长鹏背景的仔细研究填补了其中的许多空白,揭示了币安创始人如何在双重身份中转换——多年来他以强硬手段击败商业对手,又能维持着态度友好的普通人形象。本杂志对他的过去进行详细调查,参考对他熟人的采访和中文媒体的广泛评论,发现了塑造赵长鹏身份的两个世界:他成长时期所在的加拿大;他作为“海龟”回到的中国,他在本世纪前半叶乘着上海崛起的东风,一举站在全球商业的最前沿。

直到最近,赵长鹏还经常对加密货币和商业媒体发表讲话,但在过去几个月里,他已经完全减少了这种露面的次数——因为监管环境令人忧心忡忡,同时币安认为媒体对公司和赵长鹏进行歪曲报道。此次他打破一如既往的缄默,接受了《财富》杂志的采访,分享了许多以前没有报道过的生活细节。本次采访提供了赵长鹏经营业务的第一手资料,认为他的成功与中国侨民群体的发展趋势吻合,并将解读他智慧但性情冷淡的父亲如何影响币安作为加密货币巨头的出现。

学者父亲带领一家迁往国外

Keremeos Court建筑是一系列整齐的家庭联排别墅,除了环境令人耳目一新,它的其他方面并不引人注目。这些住宅被由味道浓烈的雪松和蕨类植物组成的巨大雨林环绕,是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2000英亩校园的一部分,校园位处温哥华的最西边,紧邻太平洋。

赵长鹏在温哥华的拉德纳钟楼前,由父亲摄于1989年左右。照片由赵长鹏提供

在这片知识绿洲中,赵长鹏会坐下来听高年级学生之间辩论,他们有时会让他下棋。“赵长鹏回忆道,“那些人教我如何下象棋、如何下围棋。他们谈论校园里不同的事情,甚至谈论政治。我认为与比你大七到十岁的人呆在一起,确实[使]你思考问题的方式与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略有不同。”

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政府已经完全改变态度。加拿大为了振兴和多元化发展以自然资源为基础的经济,开始吸引它曾轻视的太平洋彼岸的移民。该计划包括为那些投资40万加元的人提供签证,吸引像赵长鹏父亲这样的学者。渥太华打算向雄心勃勃的中国人发出信号:“如果你想在全球经济中获得成功,加拿大正为商业敞开大门。”

赵长鹏回忆起自己的家庭和其他学生之间存在巨大的贫富差距,以及讲中文的富裕移民群体中存在的区别。他说:“香港的孩子们更喜欢品牌,时尚品牌、跑车等等。台湾人,虽然都非常富有......但是有一种更谦逊的态度,我和他们相处得更好。我从台湾家庭学到很多谦逊的价值观。”

在温哥华,他的母亲从事缝纫工作,父亲开着一辆破旧的达特桑汽车,赵长鹏经常乘坐朋友父母的宝马车来回于排球比赛,他是排球队的队长。在他的记忆中,唯一的大笔开销是父亲花了7000加元——这在当时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买了一台IBM兼容的286电脑,父亲用它来做研究,同时也教儿子如何编程。如果你想从赵长鹏的早期生活中一窥他将成为亿万富翁的线索,这可能就是一个。他从被别人称为天才的父亲那里学习,这在赵长鹏以后的生活中至关重要,因为他建立的技术将为币安提供动帮助。赵长鹏说,“我的父亲是技术方面的导师。”

大约1990年在温哥华,赵长鹏在使用他的第一台电脑,照片由赵长鹏提供

总的来说,赵长鹏把他的高中时代描绘得很愉快,甚至将其形容为田园诗般的生活。他很享受担任排球队队长和参加加拿大全国数学竞赛的四年。他从一位体育老师那里得到了“冠军”的绰号。赵长鹏的高中朋友Ted Lin说,这个名字很可能是由于学校里的许多人都在不会发“长鹏”的读音。赵长鹏只是在进入加密世界后,才采用了他现在的名字赵长鹏。他说,他早些时候曾尝试使用“CP”这个名字,但网上的朋友告诉他这是非法市场上“儿童色情”(child porn)的简称后,他放弃了这个名字。

他对加拿大(这个他长大的地方)予以温暖评价,因为他在此受益颇多——但这与后来使他成为亿万富翁、加密货币后取得的成就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

畅销理财书改变人生

截至4月初,赵长鹏在彭博社的亿万富翁名单上排名第46位,净资产为290亿美元(赵长鹏称这个数字“不准确”“考虑所有的波动,很难估计“)。他的名字每天都出现在新闻中。去年秋天,许多媒体集中报道了他在FTX进行的大胆加密货币交易,使他的竞争对手Sam Bankman-Fried覆灭;最近的报道则关于币安和监管机构之间因赵长鹏玩弄规则导致冲突不断。虽然很多不墨守陈规的科技企业家在大学时代就展示了他们大胆、挑衅的特质——想想《社交网络》中描绘的扎克伯格,但这似乎并不是赵长鹏的情况。

在麦吉尔大学学习的末期,赵长鹏确实公开显示出他后来在职业生涯中表现出的才华,1999年他与教授Jeremy Cooperstock托克共同撰写了一篇关于人工智能的学术论文——这个话题20年后才变得广受关注。坐在蒙特利尔的一家咖啡馆里,Jeremy Cooperstock说他对赵长鹏记忆深刻,部分原因是因为赵长鹏是他研究生研讨会上唯一的本科生。他和我说“这不会带来很好的报酬,但能给他带来很好的经验”。在他的记忆中,赵长鹏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他非常聪明,但多年后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前学生已经成为亿万富翁。

“我父亲一直教导我去努力工作,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我的父母都有这种心态。他们不喜欢做生意。我读了《富爸爸,穷爸爸》之后,我开始想,也许我想拥有一家企业。这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当CEO,而是创造一些有意义的业务。”

他的数学和写代码能力很快使他在金融之都纽约找到工作,在那里他为彭博交易公司开发了期货交易软件。但四年后,即使是纽约也无法与当时全球最热的商业中心上海相提并论,于是,赵长鹏搬到了中国——上次踏上这片土地,还是十多年前。

在上海学习社会规则的“海归”

关键的是,赵长鹏在上海的早期正值中国科技的黄金时代,国内科技公司和行业领袖正在飞速崛起。李彦宏、马云和马化腾在千禧年之初创立了他们的公司,正在经历着投资和发展的爆炸式增长。

他并非唯一回到上海的年轻加拿大人。上世纪90年代加拿大严重的经济衰退刺激了 2000 年代中期激增的逆向移民。像赵长鹏这样的回归者被称为“海归”,这是一个中国双关语,表示移民海外但又回到中国的人。据一项研究估计,截至2017年,近50万海归从加拿大和世界各地抵达中国。

然而,尽管赵长鹏来到了一个渴望接纳他、他能说当地语言的城市,他坦言,在中国快速、激烈、自由奔放的商业环境中,难以应对模糊的规则和法规。他回忆说:“我不了解商业文化,不得不从头学起。”在纽约、东京和温哥华,以规则为基础的企业和平等主义理念盛行,对赵长鹏来说,关系的关键性,尤其是与可能成为支持者的国家官员的关系,显得很陌生。在营造这些商业关系时,酒精在中国文化中具有特殊地位。白酒这种烈性中国酒常常在商业谈判中出现,表达善意和尊重。

尽管如此,赵长鹏在上海迅速发家致富。2005年,他与其他四名外籍人士共同创立了Fusion Systems,一家提供高频交易系统的软件即服务(SaaS)公司,并与高盛和瑞士信贷等全球最大银行达成合作。在此期间,他迅速学会了规则——在中国,他说,规则是“故意模糊的”,这赋予了政府在解释和选择性执法方面的巨大权力。这位新晋企业家发挥了自己的数学和编码能力,但他在公司的角色也教会了他如何“像销售员一样思考”,因为他利用海归身份在东西方之间充当经纪人。作为一名初级合伙人和唯一“看上去像中国人……在中国环境中”的人,赵长鹏一直在考虑“如何推销公司服务?如何获得下一个合同?”

OKCoin是赵长鹏锻炼自己成为大胆的公共加密货币人物的战场,他毫不畏惧地参与公开的战斗。起初,赵长鹏在Reddit等平台上与公众互动,这在CTO中并不多见,他在这些论坛上礼貌但坚定地反驳对OKCoin和加密货币的批评。然而,2015年,赵长鹏与OKCoin首席执行官徐明星因公司的发展方向产生争执,他离开了公司,转而在相同的平台上撤回了之前的声明,并抨击了他的前雇主。

赵长鹏与他的下一家公司Bijie Technology(比捷科技)的争议和边界推进更进一步。Bijie Technology是另一家SaaS公司,为交易所和交易平台提供软件。在接下来的两年里,Bijie的技术成为了30家中国交易所的基石,后来还成为了币安的动力来源。

赵长鹏与邮票诈骗没有直接关系,但他的技术可以说助长了这种诈骗的繁荣。更重要的是,这种猖獗的狂热使当局高度警惕:中国政府迅速制定了新规,限制了奖励违规和冒险行为的数字平台的无节制增长,对数字金融创新的怀疑也更甚。2017年1月,国家下令邮票和收**交易所整顿或关闭;到当年8月,这些交易所的运营被叫停。Bijie的大部分客户都倒闭了。

短短一年时间,币安凭借其优质的交易平台、全球客户群和几乎无管制的监管**,超越Coinbase成为全球最大的交易平台。不久之后,该公司成为首家推出自己区块链的交易所——这是一个技术上的壮举。客户可以通过交易获得代币奖励,币安还增加了交易数百种数字资产的能力,包括那些来源不明的货币。这些策略帮助币安从Coinbase和其他竞争对手那里抢占客户,公司的低廉交易费和在审查客户方面提出的少量或零问题的**也起到了作用。

然而,尽管取得了巨大成功,币安在中国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早在2013年,中国就首次限制银行处理加密货币交易。为了遏制资本外流、打击金融诈骗以及更紧密地控制国家金融体系,2017年9月,中国当局禁止了首次代币发行(ICOs),并开始关闭加密货币交易所。为应对这一举措,赵长鹏在几周内秘密而紧张地将200多个阿里巴巴服务器上托管的数据迁移到亚马逊网络服务和其他位于“防火长城”之外的服务器。这项工作取得了成功,赵长鹏和其他币安员工迁往了东京,结束了他在中国作为企业家的12年生涯。

赵长鹏的力量因流亡增强

从某种程度上说,离开中国对币安及其创始人赵长鹏的长远利益有所帮助。多年来,赵长鹏及其公司一直受到美国竞争对手的影响,他们将币安描述为与北京政府结盟。这样的联盟将使赵长鹏与美国监管机构的关系更加困难,尤其是在中美关系紧张的时期。多年来,该公司一直被指控故意掩盖其中国血统和在华业务活动,币安对这些指控予以否认。

在马耳他的时期也很短暂,币安宣布将不再寻找新的总部地点,而是无总部运营。有一段时间,币安的去中心化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赵长鹏似乎出于有所意图和目的而脱离了网络。2021年,币安的一个对手在美国就取消上市代币一事起诉币安。原告雇佣了一名私家侦探来寻找赵长鹏。在关于调查结果的报告中,私家侦探表示,他的团队已经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来追踪赵长鹏,但未能成功,他怀疑币安雇佣了其他人来掩盖赵长鹏的过去和行踪,使他“几乎无法被发现”。最近,《财富》杂志联系到这位私家侦探,他证实报告中的言论是准确的。(该诉讼最终被驳回。)直到2022年,赵长鹏才在迪拜露面,那里几乎没有对加密货币交易的限制。

币安承认参与了可疑的策略,但表示已经摒弃了这些策略。今年2月,该公司声称即将与美国司法部和其他监管机构达成一项全面和解,解决过去的不当行为并规划未来道路。尽管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最近针对币安提起的诉讼引发了关于和解可行性的疑问。

尽管正是赵长鹏的推文揭露了去年11月FTX的丑闻,但他表示,他和其他人一样对SBF犯下的欺诈行为感到惊讶——他曾认识SBF,并在FTX成立初期投资过这家公司。

如今,这两个人的处境截然不同。SBF仍然住在父母的房子里,等待着一系列欺诈指控的审判,这可能会让他终身监禁。与此同时,赵长鹏早已成为一位父亲,他与币安的联合创始人何一已育有两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赵长鹏表示:“他对我来说就像那些聪明、有才华但非常有进攻性的年轻孩子。”他告诉《财富》杂志,他与SBF见过三到五次,主要把他视为客户,因为后者的 Alameda 对冲基金曾使用币安作为交易平台。

与此同时,赵长鹏继续坚持他和他的公司是去中心化的,不属于任何国家。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已经超越了中国、加拿大以及其他国家的影响,成为了一个真正无国籍的个体。

父亲的遗产

赵长鹏的英语并不完美,从他的 Twitter 动态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从未掌握北美惯用语——例如,他去年称“ MLB umpires(MLB 裁判)”为“baseball referees(棒球裁判)”。但他的谦虚和体贴感觉很像加拿大人。在 30 分钟的采访过程中,他的言谈举止表明——尽管他的新身份是在迪拜拿着便笺四处游荡的亿万富翁——他的身体内仍有 30 年前在温哥华麦当劳吃薯条的少年。

尽管如此,当被问及在温哥华长大时是否学会了违反规则时,赵长鹏否认:“我一直是一个相当亲近、守规矩的公民……我的性格总是保守的,尽管人们可能不这么想,”但他表示,加密货币的文化改变了他的看法:“然后你会发现,这个新事物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规则。因此,与其说我们想改变规则甚至避免规则,不如说我们只是想寻找更有利的地方。

加拿大安大略省 GeoTech 公司的地球物理学家 Jean Legault 根据行业大佬的推荐聘请了赵长鹏的父亲 Shengkai Zhao,他曾和 Shengkai共事六年。Legault 记得 Shengkai 是一位杰出的地球物理学家,具有非凡的技术头脑。Shengkai 编写了原始代码,使 GeoTech 能够使用软件创建地球物理数据的 3D 反演,这对工程师来说是一个非常宝贵的工具。公司至今仍在使用他的用户手册。Legault 补充说,“后来也曾请其他地球物理学家做同样的工作,但他们没办法复制Shengkai,他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赵长鹏回忆说,他看着父亲从早到晚在实验室或台式机上研究复杂的数学方程式。但尽管如此,历史力量和作为移民的变化,意味着 Shengkai 只能在学术界的边缘耕耘,永远无法享受到如果他出生在不同的时间或地点就能赢得的声望。

Shengkai 在去年死于白血病。想起他,赵长鹏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仿佛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我父亲整天都在他的实验室和电脑上度过,他从未参加过我的任何一场排球比赛。我当时是队长,每周打两场比赛,但我的父母从来没有看过一场比赛。”

富爸爸和穷爸爸的共同之处,或许是对工作的专注。即使对于亿万富翁来说,这种品质也是有代价的。赵长鹏担心,在他自己作为父亲的角色中,他可能会“沿袭”自己父母的这种“疏忽”。“我确实有这种特质,”他说。